重估黎雄才
《百年雄才》大型展览正在广东举行，搅动学界。重新评估黎雄才先生在美术史上的地位成为大家热衷探讨的话题。应该说，对黎雄才艺术价值的再评估，意义不仅针对黎雄才，更为重要者，是或可以藉此重新审视广东乃至中国美术发展的理路及方向。过去的广东画坛为何曾经大师辈出？如何客观评价这些大师的成就？如今的广东画坛还能再出大师吗？欢迎专家学者来稿展开讨论。
不可低估也不可高估
对绘画的文化反思不多
在观赏《百年雄才》大型展览的时候，我的头脑里常常会浮现另外一个广东大画家的名字：林良。林良，明代画家，广东南海人。因善画而被荐入宫廷，授工部营缮所丞，后任锦衣卫指挥、镇抚，值仁智殿，擅花鸟，颇为时人推重，对明代中期的花鸟画风产生了较大影响。据说林良是第一个赢得全国声誉的广东画家。能否这样认为：黎雄才者，当代林良也。细审之下，似乎不无道理。
首先，两人同为画家中的佼佼者，在各自的时代中均具有较大的全国影响。其次，两人同为院体画家，二人对院体精神深有领悟，作品同具凛然刚大气象。三是两人同有开创之功，并影响后来。由此观之，称黎雄才为当代林良，似无不妥。而现状似乎恰恰是，黎雄才有林良之才而无林良之名，那便是低估无疑也。故，假如煌煌一部美术史，没有黎雄才恰当一笔，便如当下美术史忽然没了林良一笔似的，亏欠的，终将是历史和后人。
但黎雄才的价值，似乎也不宜高估。这一点其实和评价林良亦有共通之处。林良虽名垂千古，然果为大师乎？历来就争议不少。这是放在整个中国绘画史的灿烂时空中而言的。我们可以这样认为：黎雄才在历时态的历史节点中的艺术地位，是被低估了；然而，假如我们把他放在共时态的文化时空里，以严厉的历史眼光来衡量时，他的地位究竟该当何如？
我们必须冷静思考：黎雄才真的能“完全”厕身于大师之列，与我们公认的近现代三大家（吴昌硕、齐白石、黄宾虹）并列么？按一些论者言论所透露的，“不能”是残酷的现实，再不平再愤懑，亦难推倒；假如借势硬要把黎雄才与三大家并列，恐怕也只是一厢情愿，“捧杀”而已。
虽然在一些人眼里，黎雄才应该就是大师。然而，没有什么“应该”而“不能”的事情，“能”了便是“应该”。大师当由历史评定，由文化加冕，一厢情愿，反倒辱没了黎雄才先生。用“宣传不够”、“评估不力”来解释显然是一种愚蠢和回避现实的行为。我们不妨平心而论：果然如此？究竟何因？
既是月旦人物，必得有一条基准线，把人放了进去，量了便是，努力做到既不高估也不低估。美术史上多比较，一部美术史就是一部人物臧否史。近代就有人喜欢拿任伯年和吴昌硕对比，也是愤懑不平：任伯年功夫一流，花鸟、人物、山水，无一不能，无一不精，自成一派，影响巨大，学者众多，连吴昌硕也要随其学画，但到了最后，居然是年到半百才开始以画示人的吴昌硕成了大师！这是为何？文化境界高低之别也。
对绘画的文化反思不多
熟谙中国文化的人都晓得，一部中国美术史，要论高低优劣，无不由“境界”二字定高低。这是中国绘画史的衡量标准，也是中国绘画史的文化事实。画家如果没有高度的文化自觉，往往难毕其功。正如杨小彦提到的，黄宾虹凭借深厚的古画研究与艺术理论积淀，在晚年又一次厚积薄发，完成画风的重要转变，在艺术上达到了更高的境界。如果黎雄才晚年有如此艺术史修为，不简单固守程式，凭其熟练的笔墨语言，或许有可能达到黄宾虹的艺术高度。岭南画派纪念馆副馆长李劲堃也持此观点。
此次展览，也给了我们提供了一个机会，让我们深入了解到黎雄才先生一生矢志锻造新院体，对绘画的文化反思确实不多、不深，如所留“画语录”，多是雕虫之论，鲜见宏旨一二。这一点，黎雄才似乎远逊其师高剑父。
王坚认为，高剑父的“新文人画”是将生命的元气、人格的“善、美”融入艺术，这是对文人画的本质和精神的高度概括。他把文人画摆上了最尊崇的圣坛，与他以往曾对文人画持轻视、批评态度已然相反———由此可见，高剑父在文化上是勇于自我反思和自我批判的，是有高度和深度的：高剑父对艺术的认识，最后终于还是上升到了超越、纯粹的本体境界。既论艺术，便得纯粹和专一，别受其他干扰，艺术就是艺术，尊重艺术之所以成为艺术的原因和理由即艺术本体，这应该成为我们的共识。画家创制，更应如此。可惜时人论画，偏偏多以社会化影响或文献价值高低去定，实际上还是未能尊重艺术本体，如此论画之人，便也低了。
是高峰不是顶峰
不过，眼下别说尊重艺术本体，取消艺术本体也成了惯常思维。笔者曾将当下绘画的弊病归结为三大毒瘤：工具理性、科学思维、消费主义。工具理性，是把艺术视为工具：古有“成教化、助人伦”说，当下绝大多数艺术也是，“文革”十年“绘画只能为政治服务”更是；科学思维，以科学的思维方法和标准来衡量艺术，如力倡绘画要符合客观对象的规律诸如此类，让艺术附庸于科学，实际上也是取消了艺术的本体地位；当前消费主义盛行，艺术迎合庸众，艺术沦为廉价的消费品，也与艺术的真义格格不入。
回看黎雄才，认识多还停留在高剑父所说的“第一层”之上，虽然他完成得异常出色，但因为在艺术攀登的目标上已然有所差别，纵然登上了峰顶，但却又高峰在前。正是如此：大家对他的文化格调和笔墨趣味，还存在着不同的议论。
应该说，黎雄才是高峰，但不是顶峰。广东有黎雄才，和广东有林良一样，是广东文化的荣光。但假如说黎雄才是顶峰，要么是眼力有限、孤陋寡闻；要么是对真正的顶峰故意视而不见，做一鸵鸟把头埋进沙子了事。
要之，今天重估黎雄才，如能以此为起点，提高文化自觉甚至达致艺术本体的高度，或能为眼下乱哄哄一团糟的中国绘画寻找出路提供有价值的参考。(张演钦)